Wednesday, December 26, 2007

聖誕雜感

若然沒有傳媒報導,我恐怕不知道大嶼山住了一位年過百歲的老修士。高師謙先生,生於光緒晚期,日前無聲、無息,走過漫長的人生,回到那嚮往已久的天鄉,得到永生了。哲學家馮友蘭曾對國學家季羨林說過:「 豈止於米,相期以茶」米指米壽,即八十八歲;茶即茶壽,即一百零八歲。高氏逾茶壽而逝,又該喚作何壽呢?莊生云:「壽則多辱」,這兩位大師一定聽過,那麼,這句話要放在兩人的人生以及近代大陸的脈絡中始能了解。眾所周知,文革期間, 共產專制一浪接一浪嚴酷的批鬥往往衝著那批搞中國文化的學人吞噬,彼或遭趕出大學,或被革命小將折磨而死,不少德藝雙隆,春秋鼎盛而前途無可限量的才子因此過早夭亡了。季老的名著<牛棚雜憶>、章詒和的<往事并不如煙>,還有汗牛充棟的著作都有數不清的感慨。終於等到四人幫倒台,日月重光,這批僥倖存活的, 毀壞的名譽恢復了,成就被重新肯定了,自然希望多活幾年, 在鳥語花香,池亭水榭間,從容著書娛老了。兼且作為見證者為後人留下鑒誡。 指出朝向未來幸福生活的方向。 但回頭看高先生, 大半生遠離大陸的是非圈,生活在英國庇蔭的沒有什麼戰亂動盪的香港,據聞時刻透露希望早日息懷歸主。當然,比起天國的無量壽, 塵俗一瞬之人生又有何值得留戀呢﹖ 應該說?知識份子有強烈的社會責任感,以天下興亡為己任,修道之士有強烈的憫世悲懷, 以肉身解脫為要務:兩者身份所處有別,亦各自形成完全不同的長壽觀。

季老有一篇談老年文章,叫老年十忌。 老年的禁忌當然不止十樣,季老但舉其犖犖大者。 第一忌即是忌說話太多。 首先老人神志漸昏,往往一句話說了一遍後,眨眼忘了, 又說一遍,愛惜時間多於尊重長者的人自然感到不耐煩。另一種情況是老人氣弱而心猶壯, 既無力與年輕爭勝,但又不甘就此卑伏而受遺忘,於是倚老賣老, 到處指點江山, 隨興激起波瀾,總是認為一蟹不如一蟹,這種酸腐的憤世嫉俗亦是很不健康的。生理方面更不必多說了,話一多,痰就易湧,萬一談到激動時而不慎觸發喉道栓塞,就很危險了。所以,人到暮境,首戒多言。 不過,同一篇文章中季老又提醒老人要保持與外界溝通, 要常常抱著開放的態度吸收新知識,以寬容的胸懷容納後進,既有助促使社會進步,又可嬴來愛戴,誰曰不宜?而且若常常把事情憋在心裡,很容易最終變成喃喃自語的精神病患呢。 總之,言語和沉默的關係是是辨證的,缺一不可。 就前一點說,高先生一生恪守的七大原則之首與之接近,但走得十分徹底, 先生曾云:「從前,我們都只和天主說話,都不跟人說話,用手語,因為人說話多是壞話,所以有什麼好說呢?」 這樣極端的信條, 符合耶教中神人絕對的二元對立觀,表現了一份堅定向超越的至善的宗教激情。

雖則人生七十已是尋常, 但我仍很難想像自己一百歲會是什麼光景。 非不能想,實不敢想。季老或高先生年登大耋是一筆額外的花紅,高尚的道德涵養以及千秋的名山事業,令彼能獲得大眾特殊的尊崇與供養。 相反大部份港人,尤其是低下層,雖則今年樓股兩旺,但卻未能受惠, 面對通漲節節飛升,而收入已經斷絕,依靠微薄的津貼,除非像隱士一意茹素,或如老儒專志攻書, 否則悠悠餘生,便彷彿一項負資產矣。看到最近有數百個長者到特首辦集體打小人發泄對生果金不足的怨憤,以望打破世界紀錄,還有在中大畢業禮上請願哀求,可是董伯愛莫能助,曾特首置若無聞,大學生或只懂埋怨校方無恥,或抗議有人搞事,傳媒把事情奇觀化了事(make it become a media spectacle),旁觀的我,既憤怒又悲慟。 高先生寧默而死,不鳴而生,本土長者卻要迫上梁山大聲疾呼,說長者忌多言, 是否太過諷刺? 但政府對這班不會構成管治危機的看在眼裡的。莫非只有天主才會聆聽?耶誕將至,請還我清淨,我不要一味消費的“聖誕節”,願這裡老人家皆有真正的平安,阿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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